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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,廟堂和歌糜 第832章 獅虎黨爭:難解之爭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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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樓裏。

警差班頭呼喝道:“梁泰來,你事發了!”

梁泰來被幾個警差死死摁在地上,還在下意識地叫冤:“我犯了什麽事!?”

班頭義正詞嚴地道:“你還敢狡辯!你是潛藏在我大英治下的滿清密諜!”

聽著這話,梁泰來就覺份外荒謬,潛藏?我什麽時候需要潛藏了?我是密諜?我是公開的好吧!?

班頭也是熟人,掃掃周圍沒外人,嘆氣道:“梁老板,汪瞎子投案,說他將絕密軍情透露給了你……”

梁泰來呆了一下,如殺豬般叫了起來:“那汪瞎子,果真是個瘋子!我冤枉——冤枉啊!”

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,廟堂和歌糜 第840章 獅虎黨爭:時光的壓迫

汪瞎子瘋了!?

幾十個佃農被控滿清密諜罪,這事隨手一壓,襄陽府都出不了,即便天廟彭維新牽線,東院介入,但來自最上層的大手一擋,目前還止於湖北。可汪士慎以洩露軍機罪自首,這事怎麽也壓不住了,再說伴當朱一貴早就安排好了後手。

國人剛從段國師駕鶴西游的恍惚中醒來,聽到這消息,第一個念頭就是汪瞎子瘋了。可有識見之人再想了想,卻不由都讚一聲:汪瞎子有膽!這是以身伺鷹啊!

呆在武昌的報界巨頭們再顧不得“那位”的面子,揮軍直奔襄陽,雷襄也未再阻攔,事情已經變質,“那位”也早有交代。

東院自然更是開了鍋,即便不少人跟汪瞎子很不對盤,現在也都同仇敵愾。緊急組織起人馬,風風火火趕赴襄陽。

西院之前一直作壁上觀,西院老爺們從來都只關心稅務和金融,但得知這消息,也召開了緊急會議,統一認識,商討對策。

東西兩院發急,是因為汪瞎子以同歸於盡的決然,撲向了一把刀,一把官僚握著,隨時能斬下所有人,包括東西兩院尊貴老爺們頭顱的刀。

在這把刀面前,東西兩院不得不站在人民的立場,與朝堂和地方官府的官僚劃清界限,向汪瞎子伸出援手。

按照英華目前的國政格局,這把刀粗看是握在法院手裏,而法院直成體系,直屬皇帝座下。但這刀實際卻是皇帝加整個官僚體系握著,畢竟法院只管法判。皇帝、朝堂乃至地方通過律部以及律部下屬的律司和法正,隨時都能揮下這把刀。

之前皇帝用這把刀收拾過很多人,包括安徽桐城望族,也用這把刀回護過範四海,陳萬策也用這把刀收拾過阻擾族田分戶等國策的地方宗族,是一件得心應手的利器。但現在整個官僚體系也開始染指這把刀,並且漸漸用得嫻熟,這把刀已經開始變質,成了誰跟官僚作對就砍誰的工具。

這場戲碼才剛剛開鑼,國人和輿論大多都站到了汪士慎一邊,原因自是感同身受,為自家頭顱著想。而兩院附和汪瞎子還另有所圖,如果廢掉了這把刀,兩院就能踏足訟律權,從法院和官府手中奪走一部分法權,乃至從皇帝所持的玉璽上撬掉一個字。

落到實事上,就如金陵法學院一直在鼓吹的一樁法務改革一樣:訟師入軍國案,不容再黑箱操作。

政事堂諸公則無比郁悶,消息傳到東京,據說陳萬策當場頓足,薛雪則黑了臉,連範晉都嘆道:“這汪瞎子,不是眼神真好,就是壓根不看路……”

諸公急急請黃,都希望皇帝站出來說一聲,本是武西直道與湖北之爭,現在升級到了官民之間的法權之爭,官僚們只能寄望於他們的權力之源:皇帝,能出來鎮場子。

很詭異,到十一月中旬,大皇子悠悠回了東京,繼續在寧綏號上見習,皇帝依舊沒發話。

長沙城郊一處園林裏,冬日暖陽灑下,兩人在園中軟椅相倚而坐,幾如一人。眉目還帶著一分哀色,清減了許多的朱雨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,享受著丈夫的溫暖懷抱。

“下面人都在說,汪瞎子騙廷杖,大皇子裝呆相,薛陳磨刀霍霍,判官老爺急得跳墻,你到底是個什麽章程?阿肆……夫君……官家!”

朱雨悠喚了幾聲,李肆像是才睡醒,迷迷糊糊嗯了一聲。

“這又不是舊朝,哪來的廷杖,哪來的呆相……”

李肆眨著眼,似乎才找回焦距,可腦子卻一片清靈。

“汪瞎子幹得好!比預料的還好,時勢造英雄啊,民權領袖這一名是跑不掉了。至於克載……他哪裏是裝呆,要裝就該一開始就裝,不然怎麽還跑去請教各方賢者,寫信問我的看法,他是看透了此事,然後照著自己畫下的線行事。”

李肆嘀咕著,朱雨悠沒聽明白,蹙眉道:“你不是讓克載歷政,還默認政事堂推著他出面麽?現在看來,克載似乎太過小心謹慎了,不會是壓力太大,嚇著了吧?”

李肆嘆道:“壓力?這是他的選擇,今日他不管此事,以後他也別想管這些細務了。別這麽看我,我對克載沒那麽多暗謀,對克銘也一樣,更不是事事都有成算。”

“太子到底該幹什麽,可以幹什麽,我心裏也沒底。之前讓克載上臺轉轉,是看他自己怎麽選擇。他有心唱戲,我就幫他修修調門,好處是我就能多一面擋箭牌,讓官僚和各路人馬能分一些心力在他身上做文章,壞處是還得面對那道千古難題,我跟克載之間又該怎麽處。”

“如我所料,克載的武人之心太重,只願意去求結果,不願意參與過程,他不想摻和這個棋局。我這個爹,就只有把這一國打磨得光光生生,如一團鐵球,他拿到手後,不必在多關心內裏的構造,當作武器,對外爭利就好。”

李肆苦笑道:“所以呢,這內裏的難事我都得作了,這就叫……坑爹。”

朱雨悠思忖了好一陣,大致悟了眼下的局勢,帶著絲愛憐地摟緊丈夫:“朝堂黨爭直指首輔乃至內閣的更疊,谷城和汪士慎案又涉刑律法權,中間還插著立太子之事。你是把三件事都壓在了一起,亂成這樣,不知要花多少精神調理。”

李肆再一聲長嘆:“這三件事原本哪一件都是十年方能穩成的,可時不我待啊,我本已在著手內閣更疊之制,想著老師還在,兩院分官權的事還可以緩緩,另尋契機,太子事更是如此,可沒想到……再加上給老師立下十年之約,滿清之事也得提前謀劃了,覆土之前,必須立出廟堂經制,就只能這般壓迫了。”

朱雨悠道:“怕有拔苗助長之憂。”

李肆也皺起了眉頭,接著又散開,自信地道:“我還年輕……我定會給克載,給上天,交下一個可穩兩百年的英華。”

朱雨悠扶著他的心氣:“怎能只穩兩百年呢?你不是後知三百年麽,怎麽也該穩三百年。”

李肆搖頭:“兩百年已是奢望了,三百年……看後人吧。”

說到後人,李肆的手已放得不是地方了,嘴裏還道:“娘子也還年輕,咱們還能好好做人。”

朱雨悠不是三娘,光天化日的,即便夫妻多年,都自稱老婆子了,臉頰上依舊升起兩團紅雲,嗔道:“我看你是老不正經……”

但她沒推沒避,受著丈夫大手的摩挲,低低喟嘆道:“夫君別這麽著意哄我了,我也不再是小姑娘。不管是鄭學士之事,還是叔爺的事,都已放下了。我跟姐妹們都覺得此生已無所求,卻不能幫夫君分憂,夫君啊,你有什麽心事放不開的,也可跟我們說說,至少能解解悶。”

這話說得貼心,卻似乎另有所指,李肆的手停了那麽一剎那,笑容也僵了僵,瞬間又恢覆正常,呵呵笑道:“你們開心,我也就開心了。”

兩人默默相倚,再無話語,許久後,遠處一聲輕咳才讓兩人分開。

來人是於漢翼,歲月雖未在朱雨悠身上留下太明顯的痕跡,但李肆已被刻蝕得面目大變,二十多年前的俊秀少年郎,如今已是沈眉斂瞼,不怒自威的君王。而當年像只瘦猴總綴在李肆身邊的於漢翼,也已蓄了短須,眉角還顯出幾縷細紋,在看相人眼中,那是勞紋,主一生心力皆耗於瑣碎之事,難成大業。這也讓他看上去比李肆還大幾歲。

躬身送走賢妃後,於漢翼低聲道:“已按陛下吩咐,讓常思平告病了,杭世駿正趕往湖北,接任按察使。”

李肆點頭,剛才朱雨悠問他有什麽章程,他還推說自己沒什麽謀算,其實他幹了許多,只是不願讓朱雨悠覺得他太操勞,才輕描淡寫地沒有提。

他給工商聯會的頭目們遞了話,讓那些財閥商閥工閥們平心靜氣,坐看風雲起。他給報界遞了話,待東院等方面殺入此事才跟進。他換掉現任湖北按察使,將更懂法理,更知他心意的浙江按察使杭世駿調過來。他召徐靈胎和葉重樓等天廟總祭到長沙,借祭段宏時的機會,再度告誡天廟不要插手國政。

他還通過範晉、蕭勝和賈昊、吳崖、張漢皖、韓再興、何孟風等領軍大將,細查軍心,警惕軍隊會有什麽動蕩。通過於漢翼所掌禁衛署,以及都察院和刑部一些可信之人,查探朝堂和地方形勢,提防他在湖北作此局時,其他地方火起。

是的,眼下湖北之事,是李肆作的局。出了河西慘案後,他覺得是將幾件事壓在一起,趕時間一鍋端的好機會。

有汪瞎子這大決心之人配合,這一局到目前還算順利,各方差不多都上了臺,就等著輿論將此事傳遍全國,引得國人矚目後,再聽鑼鼓聲起。

“從白衣山人案到範四海案,再是桐城案,希望這是最後一次這般布局了……”

李肆心頭有些疲憊,這事貫穿三件國政大事,要讓臺子不崩掉,戲不唱砸了,還真是高難度的動作。

不過還好,不管是朝堂的薛陳二人,還是汪士慎,或者是徐靈胎、葉重樓以及雷襄,還有即將上臺的杭世駿,都是一方人物,深悟如今時勢,有志有心立於潮頭。而他們身後的朝堂、地方、法院乃至東西兩院,以及民間輿論,也正朝氣勃勃,縱有惡枝爛節,也非舊朝腐暮時代可比,還壓著放眼看寰宇的大勢,怎麽也不會讓棋局潰決。

剛剛安慰住自己,於漢翼又道:“周寧那邊有點問題,他探到了政事堂的風聲,正想借海外奴隸事作點什麽文章。”

李肆臉色一沈,“他還想著富貴呢?不知進退!若是他直接向我求情,此時正值要緊關頭,我還會擡擡手,可他卻以為握得了什麽籌碼,可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繼續鬥下去,這不是他上臺的時候!”

於漢翼附和道:“那是讓臣通知那邊,直接扣人,對外就作告病?”

李肆皺眉:“漢翼啊,你是存心要坐實廠公這一名麽?”

於漢翼拜說不敢,卻還在辯解:“臣就是陛下影子裏的臂膀,陛下便是要讓權於外,也不能全讓,總得留下急變之權。當天下再無人可靠時,還有陛下在……這怕是天下億萬黎民的心願。”

李肆搖著頭,揮袖示意於漢翼起身,再道:“也罷,反正我這皇帝還兩腳分踏新舊之世,不可能不背負那等事,前二十年的三大案已作了,有生之年繼續作下去,為的也是克載和後人能更顧忌。”

他點了點頭:“直接把周寧拿到白城看管,待此事了結,行肅貪事時,再拿他開刀。”

汪瞎子案牽動一國正朝立穩法權的方向行去,而李肆這一語出口,不經刑審,不經朝堂,就直接拿掉一個總督,若是有外人在,怕還要大膽直諫,說李肆自毀長城,起碼得走走流程,過過形式嘛。

可李肆也是不得已而為,奴隸事牽扯的是更大一樁風波,還要涉及海外殖民地與本土的沖突,若是讓周寧案走明面過,難說會扯出這條線,而此時還不是處置這方面事務的適宜時機,起碼得等官民分權,法權細分的架構穩定下來後再說。

周寧案就此定論,接著於漢翼稟報的是西安之事,李肆計劃在西安過新年,安定西北人心。在西安坐鎮的西域大都護吳崖報稱西安還不太穩,仍有亂相,求請皇帝加強侍衛力量。

這事交給下面人辦就好,李肆就靜靜聽著,於漢翼再念到行程安排,提到“飛天藝坊”時,他的眼瞳微微擴了擴。

於漢翼試探著問:“是否……”

李肆低低嗯了一聲,再不多言。

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,廟堂和歌糜 第841章 獅虎黨爭:絕路前無盡的歪樓

襄陽正被一股異樣的氣息裹著,既有灼熱之氣,也混著冰寒之意。這氣息再傳到東京,拂動朝野人心。

東院領袖段林棟在襄陽向各家報紙發表了措辭溫和的聲明,強調此時還是國哀期間,要求政事堂體察民意,安撫民心,同時法院也該循情理判案,大家一起努力,穩定一國。

一般人讀來就只覺得東院是在請願而已,可懂政務的人卻看得明白,這是東院在威脅政事堂,同時逼法院表態,先禮後兵,等著對方回應。

新任湖北按察使杭世駿剛到襄陽,就被報紙的快筆問嘴們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,杭世駿的發言很簡潔:“依法斷案”。而後他坐鎮襄陽法院,指揮襄陽巡按和谷城通判,照著規制溫吞吞地走流程,一點也沒置身風眼的自覺。

東京,政事堂浸在一股郁氣裏,參加例會的閣臣們大多面色沈重。

陳萬策道:“西院還在吵,估計今日就能有結論,最次也是附和東院,要搞訟師入軍國案。”

薛雪搖頭:“即便要變法,法不前溯,河西案和汪案還得照前例辦,兩院野心甚大,我擔心的是另一樁事。”

史貽直皺眉:“我最擔心東院乃至民間都效仿汪瞎子,紛紛自投,到時法院都得退步。”

陳萬策有些煩躁:“陛下還在坐看風雲麽?”

一邊的範晉一直老神在在,聽得這話,微微一笑:“陛下是在坐攪風雲……”

廳堂裏沈默了好一陣,然後陳萬策道:“我看……還是讓谷城縣撤了河西民人的滿清密諜罪控告,讓杭世駿拖住汪瞎子自投案,等陛下帶著東西兩院和咱們重定了律訟法之後,再判汪瞎子一案。”

眾人紛紛點頭,都道只能如此了。陳萬策之言已是認輸,朝堂乃至整個官僚退一步,把軍國案的刑律權讓出去。在大家看來,眼下之勢是皇帝推成的,那皇帝必然也是在敲打朝堂,乃至讓兩院進一步握住法權。

自兩院成立以來,不僅手握財稅定奪權,還一步步爭奪法權,舊朝官僚治政的格局早已一去不覆返。但兩院終究還是襄從和擎肘的角色,在刑民之事上,政事堂和地方官府依舊還將自身運轉的條例流程當作法令,兩院難以沾染。

可英華一國大的趨勢已經很明顯,兩院分法權的力度越來越大。立國二十年來,《皇英國稅總律》被兩院分掌,由此獲得定奪國家和地方賦稅的權力。西院借《金融法》、《通商條例》、《海關法》等法令,握住了金融、工商和外貿的法權。東院則借《救濟法》、《普蒙法》等法令侵奪社會類法權。

政事堂諸公自然都看得清這個趨勢,而他們也無意逆此時勢,可這股大潮到底該急還是該緩,就有不同看法。不管是出於自身立場,希望維護官府權柄,還是覺得進程太快,於國無益,大多數人都希望能延緩這股大勢,現在皇帝在段國師剛辭世的關頭,就推動河西案和汪案,顯然是想加快這股大勢,陳萬策和眾人看清了這一點,因此陳萬策提議政事堂領著官僚,以技術性的讓步,換取兩院與官府的和平。

見眾人都點頭,連主管法判的史貽直都無異議,薛雪卻朗聲道:“不可!細務可以權謀周旋,國政規制豈容權謀敷衍?兩院今日能挾民意奪法權,明日就能挾民意禍亂一國!我英華乃融萬裏之地,億兆之民而成,國政也自有天道。官府治政,才能觸悟此道。”

他掃視眾人,語調異常堅決:“即便官府要退,也要劃下界線,定出規制!”

不等眾人揣摩透,陳萬策就皺眉道:“怎能將此事當作戰場,非決出勝負不可呢?到時事情怕更要升級,一發不可收拾,想必這也非陛下所願。”

薛雪冷哼:“陛下若是只意在安寧,最初就該說話,平息此事,可到現在還不出聲,怕就是要讓兩院和官府決出個勝負,至少定下名分。既是如此,我們政事堂就該領著官府,循制全力而為,不能再以權謀拖延!”

陳萬策微微變色,卻是遺憾地笑道:“生白啊,大變在即,你還念著地方小利……”

之前因河西案,薛陳兩派暫時聯手,結官府為一體共抗民人。而現在汪瞎子出奇招,帶動兩院撲入,皇帝又坐山觀虎鬥,似乎還是推著兩院繼續拿到法權的謀劃。原本的默契打破了,兩人又生了分歧。在陳萬策看來,薛雪的堅持,怕還是要護住原來的利。

薛雪不作辯解,也是遺憾地一笑。

正說到這,政事堂西院參事進來了,遞上一份文書,長嘆道:“國無寧日矣!”

在眾人詫異加期待的目光中,薛雪翻開文書,臉色連變,最終恨恨地道:“欲壑難填!”

文書挨個傳給閣臣們,每過一人,或是怒哼,或是抽涼氣,不多時,政事堂就充斥著一股難言的憤懣之氣,連範晉也苦笑著搖頭。

這文書是西院剛通過的諫議案,題目為“請立院事身權案”。

說的是什麽呢,就一件事:院事功名,西院希望兩院院事享有特殊待遇,在沒革掉院事身份之前,不得刑拘審訊,不得被控以若幹罪名。而革院事身份的權力麽,自在兩院手裏,哦,肯定還有皇帝。

西院的理由也很充分,不如此就不能執正而言,為民請命,不如此就要受官僚威逼利誘,成為官府的附庸。

本朝自學院舉人以上就有超於平民的待遇,例如刑拘審訊前還得知會學院革除學籍,或者是都察院革除官籍。舉人還享有學金,官員還有散官貼職爵金等照顧,但跟舊朝相比,這些待遇已說不上太明顯的特權,更不可能免於某些罪名。

現在西院借汪瞎子案,居然作起了這麽一篇大文章,想要把院事的地位擡到官僚之上,難怪閣臣們怒氣滿懷,視這些院事為妄圖覆辟的反動派。

西院膽子陡然這麽大,不僅是有汪瞎子這個由頭,或許還有皇帝穩坐釣魚臺,因此壯膽一試的緣故,眾人議論紛紛,怒氣還未消解,東院參事又帶著東院的消息來了,說西院這一案在東院也獲得了普遍認同,正在啟動立案流程。

事情嚴重了……嚴重到幾乎只比一國分崩離析差一線的地步。

原本兩院已握住了稅權,以《皇英國稅總律》統掌國稅和地方稅的增減,這一權就讓兩院在法理上比官府還要高一級。如果把英華比作一間公司,兩院就是司董,官府就是執事或者掌櫃。

只是這法理還不是國中人人都明白都接受的大義,英華畢竟是一個國家,不是簡單的公司,賦稅怎麽收,國政怎麽運轉,民心中的公道怎麽衡平,這都只能靠官府來辦或者監督著辦,而且一國科舉大盛,有才之人都有心躋身官僚,治國安邦,因此官府仍然比兩院在權位上高一級,而且還是棟梁之位。

多年來,兩院推選遠不如科舉熱鬧,就知二者輕重之分。一般人更還把兩院當作官府的一部分,視院事為禦史一類的官老爺。

現在兩院要奪這大義了,薛雪拍案道:“這就是決戰!是看兩院在官府之上,還是官府在兩院之上,這一戰就要定出個名分!”

範晉有了更新的體悟:“是啊,到底是選出來的在上,還是考出來的在上。”

兩院是推選出來的,官僚是科考出來的,現在兩院開始明目張膽地要自居廟堂,這當然是決戰了。

可再深想,閣臣們幾乎冷汗淋漓,難道這才是皇帝的謀劃?這才是皇帝希望凝下的萬世經制?如果真是這樣,這政事堂,這內閣,乃至官府,就是仆從之位而已,有才有志之人,都要奔兩院去了。

鄔亞羅冷哼道:“不管是怎麽上來的,如果當自己是舊時的官老爺,陛下若還是當年的四哥兒,可絕不會同意!”

史貽直長嘆:“事情怎會走到如今這地步……”

最初只是武西直道事引發的官僚黨爭,接著被河西慘案升級到官府與民人之爭,再由汪瞎子歪樓,東院介入,成為法權之爭。現在西院更一下把事情扯到兩院和官府的地位名分之爭,一路歪樓下來,英華權力架構,也就是所謂“廟堂”這座高臺,一條深深裂縫從底一路上拔,直延到還沒蓋好的頂層。

樓之所以能歪能裂,自然是根基還沒融在一起,上層沒有建好。

聖道十九年十一月月底,相關事件和官府與兩院的態度通過報紙廣傳朝野,一國人心似乎都亂了,諸多爭論混在一起,各爭各的,輿論已是沸鍋之勢。

東京和南京天壇,乃至各省府城中廣場空地和街道,人流攢動,旗招如海。

“縣地歸縣!府地歸府!”

“長城豈能分段,運河怎容截流?”

這是目光還盯在武西直道事上的人,薛陳兩派的黨爭也擴散到了民間。

“不容官府一手遮天,陷害民人!”

這是關註河西慘案,就關心正義是否伸張的人。

“竊國者侯,竊鉤者誅,賣國賊只在官府!”

這是聲援汪士慎,不願民人再被官府肆意欺淩的人。

“票中自有黃金屋,票中自有顏如玉……”

“一時得選,雞犬升天,官上之官,東林重現……”

這是熱心仕途,諷刺西院企圖奪官僚之位的人。

“賢者是選出來的,不是考出來的!”

這是不滿科舉造就的官僚治國,覺得推選才合民意的人。

時至十二月,“十九年國爭”讓國人如無頭蒼蠅,輿論如無根飄萍。

“國家危矣……道統淪喪,大義渙散,天道縹緲,天道不仁,今日方知,可知悔否?路絕矣!”

《正統》報上,那位“國無寧日艾尹真”噴得七竅生煙,直言這大英的路子走絕了。

可惜,沒人願意再回老路上了,朝野都硬著頭皮繼續朝前走,一面期盼車到山前必有路,一面期盼已啟程去西安的皇帝劈出一條路來。

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,廟堂和歌糜 第842章 獅虎黨爭:內閣改制,羊羔上臺

皇帝終於不再沈默,但揮出來的一劍卻似乎偏了方向。

十二月初,皇帝向政事堂並兩院下《內閣更制詔》,提了三件事。

第一件是政事堂改制,並三省,簡內閣,計司和樞密院入政事堂。

換在半年前,政事堂諸公怕是要為皇帝此言彈冠相賀,這是皇帝兌現還政於內閣的最後一步。

計司掌握財權,將財權還給內閣,政事堂這才算真正握住一國權柄。而樞密院的權柄此時雖已比早年弱了許多,只負責軍隊人事、武備和軍工等常務,部署和作戰都由總帥部負責,但也算是握住了兵權下半部分。

得了這幾權的內閣,才是真正的內閣,領導這個內閣的,才是真正的宰相。

可在目前這種形勢下,皇帝丟出這麽一條,用心就很令人玩味了。不少對皇帝當年操弄白衣山人案還有印象的老人都在犯嘀咕,這是皇帝又在搞“大鍋猛火”之策。紛爭雜亂,說明各方都已擺上了舞臺,那麽就將鍋子換大,加大火力,一鍋燴了。

白衣山人案裏,皇帝以天道之學的根底天人之倫為鍋子,而現在,似乎是要以廟堂新制為鍋子。

第二件更具體一些,說首輔湯右曾已告病,國不可一日無相。政事堂改制後,需要新的首輔挑起重任,帶領一國繼續朝前走。而皇帝無意再直接指定人選,希望政事堂並兩院,乃至所有有識之士,共同商討出選賢之制,推舉新的首輔。日後也循此制,任免一國宰輔。

看懂的人都紛紛恍然,原來皇帝是這個意思。讓政事堂變成真正的內閣,再通過兩院和輿論推舉出大家都滿意的首輔,由新的首輔來解決目前這些紛爭。既然首輔是大家共同推選出來的,那麽他的決策也應該獲得大部分人的認同。

第三條粗看是套話,細看卻有玄機。皇帝強調,英華一國是萬民之國,納百川為一海,各方都別妄圖以一獨尊,要同舟共濟,即便相爭,也是為立,而不是為破。即便相爭,也是冠冕之爭,就必須堂而皇之,無遮無掩。

聯系第二件事,朝野都明白了,這首輔之位不能由政事堂,由官僚自己說了算,兩院得有份參與,也不能是黑盒子,輿論乃至民間得看到過程。

沒有對當前局勢發表任何評論,提什麽看法,就只是談內閣改制,可一條路就這麽顯現出來,各方都松了一口大氣。

翰林院,唐孫鎬一拍大腿:“定鼎之時到了!”

龍門學院,李方膺感慨地道:“這就是中庸之器啊。”

杭州灣,寧綏號上,李克載恍然大悟,“父皇用心真是良苦啊,自父皇之後,大英的皇帝就只需要專心軍事,立起一個大掌櫃管住國政就好。”

李克載的領悟還太淺,他父皇的用心哪會這麽粗糙,未來大英的皇帝更不可能就只是個武人,但方向卻是大致如此。

相比用心,皇帝的謀劃卻是無比細膩,當政事堂和東西兩院各有人拿出了幾乎相差無幾的改制案時,眾人才知這是皇帝早布好的局,或者說是皇帝見勢可為,借勢而成的局。為的就是將各方卷入爭論,利益和觀點都擺上了臺面,再順勢改制,如此各方才能達成理想的共識。

政事堂和東西兩院裏那些給皇帝當托的人都懷著崇仰之心,對同僚們道:“這是陛下二十年之思所成……”

這話真沒半點虛假,甚至還不止二十年,李肆在天王府時代就在思考應該怎樣構建廟堂,皇帝、內閣、議會和法院怎樣分擔權力,怎樣互動。

李肆當然清楚近現代君主立憲制國家的權力構成,但在他看來,這東西不能生搬硬套,必須符合實際所需。甚至連構建的步驟和時機,都得服從現實,不能當成是白紙上畫畫那種兒戲。

這時候丟出來其實還有些早,可正如他對朱雨悠所說的那般,時不我待了。不著手覆華夏故土,南北人心要進一步割裂。同樣,不著手推動國家完成上層權力架構的建設,各方力量自長自的,再融合起來就更費時費力。

從另一面看,把各方紛爭和眼下的難題,都投射到怎樣推選首輔這事上,讓朝堂黨爭、官民之爭和院府之爭有個平臺,這也是時勢所需,也不能全算作拔苗助長。

既然皇帝有了預案,那大家就不爭了吧?

原本各方都是這麽想的,可仔細一看皇帝的方案,就是個架子,要填充哪些素材,各方又有各方的意見了。

進一步地說,這只是個臺子,臺子搭起來,上面怎麽唱戲,皇帝可不管,反正不崩了臺子就好。比如說,首輔到底該誰當。

聖道十九年十二月十九日,剛剛完工的未央宮中極殿裏,非正式的“第一次英華全國廟堂大會”召開了。與會者有政事堂、法院、計司、樞密院諸公和兩院所有院事,三十多家報紙作為觀察員列席,中廷通政司和內廷奏事作為皇帝代表列席。

看著這中極殿的布置,與會者都心道,皇帝建這大殿似乎就為了這事。

中間低,四面高,就是國中正興起的扇貝式會堂。扇葉分作幾瓣,可容千人入座,自扇脊處伸出長臺,嵌入到扇葉之重,這是個擴音臺,正是會議主持哈發言人所站之處。

擴音臺後方還有兩層,一層被大理寺占了,更後方的一層是半殿結構,丹墀上的龍椅空著。

與會者此時大多還沒自知,未來英華國政大權的更疊之處就在這裏,而更疊制度也正由今日之會確立。

按照皇帝給出的內閣改制框架,之前的實三省制取消,各部打通,歸為內閣統轄。之前三省長官由部堂官兼領,作為內閣貼職。計司和樞密院並入政事堂後,計司使就兼領中書左丞,樞密院知政改為樞密使,兼領中書右丞,律部尚書兼領尚書左仆射,吏部尚書兼領尚書右仆射,門下侍中只設一個,由都察院的都禦史兼領。

這個框架下,內閣就由首輔加六位閣臣組成,而首輔的正式職名則名至實歸,更改為“宰相”。其實皇帝原本要叫“丞相”,可大家都覺得民間早已習慣將這稱呼跟曹操、諸葛亮等人混在一起,容易產生不好的聯想……

名正言順,宰相的實權大大加強了,宰相有閣臣之下各部堂官的任免權,同時對其他四位閣臣有彈劾和考評權。此外還有國政的批黃權,宰相的批示就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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